挑灯夜战的结果并不喜人, 到了三更, 刘宏已经累到眼皮子打架了, 小脑袋一点一点,精神无法集中, 强打精神看几行字, 很快就又合上眼, 学习效率低下, 还不如早些休息,免得浪费时间在这上面。
曹瞒劝刘宏前去睡觉:“明日还有其他先生的课, 荀先生布置的课业并非一朝一夕能够完成, 想要一天内写出来显然不可能,尽全力搜集过资料就行啦,谁都知道你我十一岁, 太学都还没有毕业的年纪, 哪里比得上名师教导, 又闻名海内的那位呢?现在该做的是好好休息,不然明天上课没精神, 反而会给先生留下不好的印象。”
闻名海内的那位, 是与刘宏同样出于河间的刘鲦, 现如今最有望继承皇位的人。
刘宏终是点了点头,迷迷糊糊爬回床塌,眼睛一闭立刻就到了梦乡。
次日来为他们授课之人,也是一位曹瞒的“熟人”——度辽将军桥玄。
桥玄不认识曹瞒,在曹嵩的故事之中, 却曾担任过重要配角,给曹瞒留下了深刻的正面印象。
就是他!个性鲜明,视官职如粪土,凯旋归来而投身牢狱,大咧咧跑去找曹嵩上交官印,气呼呼要求曹嵩把自己也关起来。
他与宦官们周旋,愣是靠着刚硬的脾气,令当权宦官退避三舍,主动将被抓捕的友人释放。
那一段混乱的日子,多少朝臣被抓,就桥玄身板儿硬,脾气更硬,想不记住他都难。
选择桥玄来讲课,是窦武权衡之下的结果。整个朝堂不可能都是他外戚体系的官员,窦武必须为其他人证明自己“秉公无私”,扯一块遮羞布,掩盖外戚专权的内里。
如荀绲出自颍川荀氏,闻名遐迩,任太学总长,身份特殊。又如桥玄,身居要职,无党无派,只与几个关系和睦的好友论交。
在此之前,桥玄就已经以行动证明了他与宦官们敌对的态度,窦武便打算试一试他,看看能不能拉拢到手。
桥玄的性格果真与曹瞒印象中一样直爽,授课开始前便自我介绍一番:“桥玄,字公祖,任度辽将军,我的事迹想来众位也有所耳闻,在回到洛阳之前,我在边境三年,击退鲜卑、匈奴、高巨丽,平定蕃国叛乱凯旋而归,今日虽是教学,却并非全是我的个人故事,保境安民是各诸侯国的责任,诸位自封地而来,想来也都有不同的经历,各地风貌不同,地势不同。今日我们便来探讨一下如何保境安民,我希望诸位世子能够积极发言与我探讨,说一说你们的封地有哪些风土人情,地方官又是如何治理的?”
桥玄与大部分先生不同,他以交流聊天的形式,愉快地开始了今天的授课。
桥玄提到:“边境苦寒,军粮时有不足,并非朝廷不愿派遣人送粮,而是几万石粮食若要由士兵们大老远运到边境,路途遥远,道路艰辛,消耗巨大。”
这里的消耗,有士兵们路上需要吃的,有沿途关卡层层剥削的,也有天气因素导致粮食坏掉的。
各地方有贫有富,有清官也有贪官,桥玄说起沿途剥削之事,直言道:“我朝还是贪官污吏多,搜刮民脂民膏,克扣军粮军饷,但凡是让我遇见了,全都杀了了事。我守卫边境三年,不仅要与外族人斗,还要与盯着我军粮军饷的‘自己人’斗,你们说可笑不可笑?”
知道在场之人必有一人为未来帝王,桥玄有意让众人接触到其中的黑暗面,只希望待帝王继承皇位后能够记得今日这堂课,记得肃清吏治、整顿军队,更要记得分散拉帮结派的大臣!
明事理的几位诸侯国世子表情复杂,待桥玄带动话题,深入浅出说起城防,引导众人开口,课堂之上的氛围顿时热络了起来。
在封地上干过实事的刘鲦拔得头筹,言语间畅畅而谈,言之有物,整个课堂就他与桥玄交谈最多。
曹瞒奋笔疾书,拿着笔在竹简上刷刷刷猛写知识点,这句话说得妙,那个知识新鲜有趣,他与刘宏个子最矮,坐在最前面,人们却自动忽略了他们的存在。
所有人都认为,两个毛还没长齐的孩子能懂什么?
桥玄却不那么认为,他点名刘宏,争取能够问到课堂之上的所有人,刘宏瞬间头皮发紧,紧张地汗都出来了。
“不必紧张,只是随便聊聊,世子以为,城防还需要注意些什么呢?”桥玄和睦问道。
刘宏紧张地还有些结巴,磕磕绊绊将他在典籍之中看到的理论知识复述而出,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头,冷汗哗哗地冒。
他能够感觉到身后众位世子及伴读们投来的讥笑目光,自觉在课堂上丢脸的刘宏恨不得立即找个地缝钻下去。
桥玄听后,面露赞赏之色,眉目舒展,笑而赞扬:“世子所读典籍涉猎甚广,小小年纪已有才子神韵,若能勤奋刻苦钻研学问,假以时日必能有所成就。”
桥玄的夸奖就像一场大雨,淋在闹了旱灾的土地之上,他的眼神是那么认真,谈吐举止大方,让人不由深信他对刘宏是发自内心的欣赏。
从未有师长夸奖过刘宏,这是他长这么大以来,第一次获得来自“权威人士”的夸赞。
谁都知道他是世子间最没有希望获得帝位的那个,刘宏自己也没指望能当上皇帝,来到这里是为了学习,为了寻求日后的仕途,找到在未来天子面前露脸的机会,若是能够在洛阳谋得一官半职就更好了。
他看那么多竹简典籍,从未在人前表现过,今日这番对话,对他而言重要非凡,刘宏丧失了许久的自信,被桥玄三言两语的点拨而唤醒了过来。
桥玄又问起了众位伴读:“你们出身不凡,日后可能是朝堂的文武官员,你们觉得,做官最重要的是什么?”
伴读们一一回答,有人回答最标准的答案:“做国之栋梁。”
有人回答:“丰富的学识。”
也有人回答:“为民造福之心。”
轮到曹瞒,他挠了挠头:“先生此前说起当年被克扣军饷斩杀奸佞之事,我却是觉得,做官最重要的是有良心。”
边关将士们在为所有人的安宁生活而拼杀阵前,他们还有心去贪,那不是清不清官,道不道德的问题,那是从打从内心深处就没了‘良心’,自私利己之人注定不能长久,国家官员若大部分成了这样,那才是真的可怕。
曹瞒清脆悦耳的童言童语,稚嫩得像个未长大的幼稚小孩,不少人偷偷嘲笑他:小儿无知。
桥玄也笑了,却是欣慰地哈哈大笑,他深深看了一眼曹瞒,几乎能够看透人心的眼眸与曹瞒清澈明亮的双眼对上,桥玄勾起一抹笑,突然询问道:“你就是帮了何颙的那位太学小学生曹吉利?”
曹瞒红了脸:“是我,先生听说过我?”
“不错,人要有良心,可悲的是连十一岁小儿都能看透的道理,大部分人沉浮其中,参悟不透,”桥玄颔首,夸曹瞒:“正义有作为,良臣之资质,前途不可限量。”
桥玄对曹瞒印象好极了,多少年没见过这样的孩子了?
桥玄,当代名家,文武双全,五十多岁的年纪了,仍然老当益壮。他活过了大半辈子,做过苦差,服过劳役,当过高官,吃过牢饭,什么都经历过,什么都见识过,最善于相人的他一见曹瞒就欢喜这个孩子,他拍了拍曹瞒的肩,朗声笑道:“见义勇为,哈哈哈颇有我当年的风范。”
一堂以交流为形式的课,在欢快中学习到各种各样的知识,见识不同的人言谈举止,令曹瞒与刘宏大开眼界。
两个孩子都得到了夸奖,高兴地散发着喜悦洋溢的气息。若授课先生都像桥玄一样幽默风趣,洒脱直爽,那这半年的学习将会变成也别有一番风味的体验,被调动起来学习积极性,他们更加期待起来。
可惜的是,自这一堂课起,桥玄再也没出现在课堂之上,每一位先生轮流给他们上课,见面次数增多,也唯有桥玄,再未踏入宫门一步。
他们从其他世子的交谈中得知,桥玄失言,说了不该说的话,窦武震怒,将他贬了官。
曹瞒万分可惜:“我还想听一听桥先生的过去经历呢!他怎么就被贬官了呢!窦国丈也太小气了,他就算现在代理朝政,他也不是皇帝啊,好端端将人家立了赫赫战功的大将军贬官,太过分了。”
刘宏一把捂住了曹瞒的嘴,对于大人物之间的矛盾纠纷,他似乎已经有了一些见解与体会,小声劝曹瞒:“别说了,窦国丈在宫内耳目众多,要让他知道你在背后说他坏话,说不定会不让你学习,将你赶回家去,你若回家去了,没人帮我,我怎么办呀?”
曹瞒闭上了嘴,别扭道:“好吧好吧,我就听你的,你也太小心了。”
他头一次质疑起了曹节的眼光,刘宏这样瘦弱的小可怜,真的能够肩挑帝国重任,成为一国之君吗?
刘宏被他抱怨一句也不生气,对曹瞒的性子,他摸透了七分,别看他嘴上嫌弃,只要他软软说几句话,曹瞒就会依着他。
刘宏只浅浅笑道:“多小心一些总不会错的,这里是皇宫,不是所有人都待我们有善意的。”
曹瞒能和袁术打架,能和阎侍卫横眉冷对,唯独受不了的就是脾气太好的人,每次和刘宏有意见相左的时候,他都有一种欺负人的错觉,说着说着自己就蔫巴了,他再次产生怀疑:刘宏真能当皇帝?曹节该不会瞎了吧?
两人吃过了晚膳,又一次投入到了作业之中,几位先生里,就属荀绲布置的作业最难,他擅于内政,当然要教授众人处理内政的法子,从未接触过内政实事的两小每回上他的课都如临大敌,捧回天书一样的难题,奋斗到半夜不止。
曹瞒奋笔疾书,突然之间从案上抬头,一脸严肃说道:“再这样下去不行。”
刘宏翻竹简的动作一停,疑惑问:“什么?”
“光靠我们两个查资料,效率太低了,我们总是翻照半天才找到合适的书目,我觉得我们需要有人指点。”曹瞒蹭蹭跑到自己卧室,拿来了一枚木制小印章,上头刻印这小巧精致的“曹吉利”三个字。
刘宏凑近:“你的印章?你打算怎么请人指点,用它吗?”
曹瞒拿来竹条,刷刷一阵写,写完看字迹工整,拿起小刀来刻,最后印上自己名字的章。
“我有个先生,他在少府任职,管理皇帝的内务,每天清早来打卯,午时就回家了,我知道他在哪里任职,明天早晨我早起,把这求援信放我先生案上。”
“皇宫内不能随意走动,不如让曹常侍帮忙递交?”刘宏忧心道:“被人发现了不好。”
“不会被人发现的,大清早的巡逻禁军不经过这儿,我就悄悄溜过去,速去速回,你把有问题的知识一并写下,我一起带去。”
曹瞒做事风风火火,想起来就做,还不考虑后果,这让刘宏恨不得将他拴在身边,免得他闯祸。大清早就潜入官员任职的地方,这也太胆大包天了,被抓住了可怎么办?
“我不会被抓住的,如果被抓住了,我就喊先生来捞我呀!”曹瞒眉眼含笑,要不是有十足的把握,他也不会这么干了。
刘宏见他铁了心要去,心里竟悄悄同情起了曹瞒的先生,收了这学生,这先生的注定要操心了。
李膺见到曹瞒的求助信,哑然失笑,向陈蕃提了一嘴,陈蕃又对窦武提前打好招呼,倒是比请曹节出面更加方便。
窦武还道:“若刘宏当真有几分悟性,待他学有所成,不如将他留在洛阳做个京官。”
曹瞒接到李膺消息,笑容灿烂:“明天开始每天下课后我们就能正大光明去找先生啦!”
李膺与陈蕃,都是窦武身边的重臣,因李膺身体不好无法劳神费力,主动辞去窦武想要给他的高官,领了份看似俸禄高的闲差,虽在前朝没什么实权,窦武却总喜欢寻他问策,让人轻易不敢动他,就连曹节,都不敢在他面前有丝毫懈怠。
有人教导,总比两个人在竹简的海洋里摸瞎要好,刘宏喜不自胜直夸曹瞒:“有时候胆子大一些也会有好结果。”
曹瞒得意洋洋抬头,瞥到曹节微妙的小眼神,脑海中又一次飘过他丰富多彩的表情包,乐得合不拢嘴。
不高兴啦?你不高兴我就开心!
曹节深觉这个大侄子欠收拾。
转念一想,与李膺有联系也未尝不可,这一层关系,还能作为世子脱颖而出的筹码。
这一日,曹瞒与刘宏一同自李膺处补课归来,见宫人们抱着一团草席,匆匆走过路口,曹瞒探头张望了两眼,当即瞪圆眼睛,捂住嘴猛戳刘宏:“快看,他们抱着的那是什么?”
刘宏仅仅望了一眼,后背的寒毛就倒竖了起来,还能运什么?其上面目狰狞,肤色青黑,竟是一具女尸!
刘宏不可思议道:“你不害怕吗?!”
曹瞒眨眨眼,疑惑询问:“我为什么要害怕?”
曹节凉凉道:“他一身是胆,哪里会怕一具冰冰冷冷的女尸?”
刘宏发现在场众人,竟只有他一人反应剧烈,顿时羞红了脸,心中对于皇宫的敬畏更加深刻。在洛阳皇宫,悄声无息死个把人再正常不过了,他还是小心一些吧!
曹节见此,对二人解释道:“那是贵人邓氏,当年先帝的宠妃,她勾引先帝沉溺女色,耽误朝政,罪该万死,窦太后下令处死祸国妖妃,还后宫一片清明。”
这话说得正义凌然,从曹节柔柔的话语中说出,却平白令人不寒而栗。
先帝宠爱其他妃子而不喜太后,今日太后执掌宫权,自然有仇报仇,有怨报怨。
刘宏心有余悸,这一刻,窦太后在他心目中的印象与母夜叉差不了多少。
曹瞒撇撇嘴嘴:“皇帝沉溺女色和妃子有关系吗?”明明是皇帝脑子不清楚。
后半句他没能说出口,因为他又被刘宏一巴掌捂住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嘴。
刘宏劝曹瞒:“阿瞒,谨慎言行。”
曹节赞赏地看了一眼知趣的刘宏,终于开始为刘宏逆袭铺路。
曹节教导刘宏:要谦卑恭顺,听话懂事,要善于询问,勤奋学习,争取能够出口成章。遇上事情,如圣人般隐忍退让更能取得好的结果。
曹瞒不赞同曹节的做法,私底下质问:“这样光教出来一个只会作赋做文章的皇帝,以后怎么治理国家?”
曹节一如既往的温润如玉,在与曹瞒的相处之中,他深刻地认识到修身养性的重要性,不然迟早要气死自己。
他淡淡一笑:“皇帝不需要会治理国家,窦国丈想要的,可不是精通政务,雄才大略的皇帝。”
曹瞒哑口无言,指着这臭不要脸的宦官,气到手抖。
时间过得飞快,寒来暑往,冬去春来,在众位重臣的教导之下,诸侯国的世子们进行了暗地里的较劲与比拼。
论学识,刘鲦拔得头筹,论名声,刘鲦当之无愧第一,他不仅善于文,还会武艺,可谓是文武双全。
众人自知比不上刘鲦光芒,不少人已经放弃了竞争,转而开始示好。
三个月的教导,已经足够朝臣们了解到各封地诸侯国刘姓世子们的脾性,刘鲦的支持人数众多,多到了令窦武心惊肉跳的地步,甚至在前朝都有人开始催促窦武该进行最后的考核了。
下课期间,世子们进行外交,几人谈笑风生,三五人可凑一个小团体,往往这个时候,刘鲦身边都会围上来许多人。
在场真正在温习课文的,唯有坐在最前排的刘宏及他的伴读曹瞒。没有办法,先生教导的知识对他们来说太难了,想要勉强听懂已经很难,还要完成课后作业,若没有李膺给他们补习,惨兮兮的刘宏怕是连作业都做不合格。
他们两个小矮子凑在一起,竟像两只小鹌鹑,蹭在一起相互取暖。
窦武率人来查看,见刘鲦身边前呼后拥着一群人,脸色有些僵硬,这时候更是听人笑着说了一句玩笑话:“你日后飞黄腾达,可莫要望了我们这些同窗。”
跟随在窦武身后的陈蕃心头一跳,微微皱起了眉,而窦武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,未与众人打招呼便转身甩袖离去......
作者有话要说:明天就要元旦啦,让我们来一发快乐的日万。更新时间以后固定在23点,其他时间是修错别字。
大家不要像我一样熬夜,可以第二天看。(不然你们就会和我一样,变成秃团子。)
ps:推荐大家看一篇文,是我感情太丰富吗,看前三章我竟然看哭了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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